那年春天,我在城市邊緣租下一間屋子,隔著單薄的窗簾可以看見遠方的港口。
海面靜得像一面深藍的鏡子,偶爾有貨輪緩慢劃過,留下一條長長的、注定會消失的白痕。
有時,我覺得自己像一艘脫錨的船,漂在不確定的時空裡。
有一天傍晚,我如往常的在港邊散步,發現岸邊躺著一顆藍色的石頭。
石頭渾圓而光滑,表面彷彿被一種蘚苔內包裹著,並散發著某種藍色微光。
當我把它撿起時,背後忽然有人說話:
「那是夜鯨留下的。」
我轉頭,是個穿灰色風衣的老男人。
他的臉上帶著某種淡淡的、近乎冷漠的善意。
「夜鯨?」
「對,」
「牠們只有在人類最恐懼的夜晚出現,用藍色石頭指引迷路的靈魂。」他說
我笑了笑,當成是一種港口的怪談。
但我卻像是著迷一般,將石頭帶回了屋裡。
那晚,我夢見了一隻巨大的鯨魚,在黑色的海裡緩慢游動。
牠的眼睛像人類的眼睛,不含威脅,只有寂靜。
我與牠注視著,傾刻的沉默,卻像是千言萬語般劃過我的腦中。
那之後的夜晚,港口的海面變得不同。
每當我懷著焦慮入睡,總能聽到海中傳來低沉的歌聲,像風,也像某種遙遠的歌謠。
「你一直在等夜鯨帶你走出這裡嗎?」
某晚,灰衣老男人又出現在碼頭。
「也許吧。」
我沒有回頭,繼續凝望著遠處的海面。
「恐懼會束縛你的靈魂,希望則釋放你的心靈。但要記住——夜鯨不會帶你走。牠只會告訴你,該自己游到哪裡。」
說完,他消失在夜色中。
那天早上,風很輕。海浪只是在沙岸邊淺淺地呼吸。
我從堤岸醒來,身上沒有傷口,也沒有疼痛。只是覺得頭有些暈。
而四周的景色安靜得不自然。
海面靜止,天色泛白,彷彿有人把時間的指針偷竊走了。
我看向遠方的碼頭邊,有一排椅子,椅子後站著模糊的人影。
他們的臉藏在陰影裡,看不清楚。
我走過去,腳步沒有聲音。鞋底也沒有壓過砂石的感覺。
椅子前方放著一張黑框的照片。
照片裡,是我自己。
那些站著的人影低語,聲音像潮水拍擊岸邊。
「……一直都很堅強……」
「他總不說自己的難過……」
「至少,現在他自由了……」
碎片一樣的對話,刺進我的耳朵裡。
自由?我皺起眉。
我伸手想碰那張照片,但手指劃過它,像風劃過水面,什麼都沒觸到。
那一瞬間,記憶如電影跑馬燈破水而出。
深夜的那場車禍。
汽車駛離道路上,玻璃像星塵炸裂,各種噪音湧進來,冰冷刺骨。
我想逃,卻逃不出。
恐懼像一記重錘,把靈魂釘死在那個瞬間。
「你想起來了。」
那個聲音又響起。
回頭一看,又是那個老男人。
「這裡是你的告別式,也是你的渡口。」
他淡淡地說道。
「我……已經不在人世了?」
當我自己問出這句,聲音冷靜又荒謬得自己都意外。
他點頭。
「但你一直不願離開。因為你怕。怕一旦鬆手,就徹底消失。」
我沉默。這是真的。
死亡的恐懼,把我困在這片不存在的海岸——像夜裡反覆重播的夢,醒不過來。
「恐懼會束縛你的靈魂。」他說
「但希望,會釋放你的心靈。」
我看著那些模糊的人影,他們的悲傷彷彿被海風輕輕帶走。
回過神發現,我坐在一頭鯨魚身上。
「該走了。」牠說
「去哪裡?」
「不重要。」
「恐懼是海的深度,希望是你選擇游向光的方向。」
海風又開始吹起來了,但我發現那顆石頭不再發光。
深吸一口氣,像真正的告別那樣,轉身走向那靜謐的海面。
而海浪終於動了。
時間,也重新流動起來了。
— 完結 —



